山水寄情,戏画人生—谈霍明及其国画艺术
作者:李鸿照
霍明先生,可能是解放前从西安走出去在杭州国立艺专学习绘画,后来又回到陕西的唯一一位画家。
如果像史学家陈绶祥先生那样,把中国二十世纪的历史按革命、战争、运动、安定发展各占四分之一左右的四段划分,来看霍明先生的生活经历和艺术历程的话也正好合拍。1927年霍明先生生于西安,四十年代初期先生上中学,在位于少陵塬下的唐代古寺兴国中学读书。期间随冯友石先生学画,并深得先生垂爱,为兴国中学美术研究会会长。抗日战争结束后,霍明先生赴江南求学,考入潘天寿主持的杭州国立艺专,进入关良先生的西画工作室学习西画。那时的杭州国立艺专名家林立,学术气氛自由活跃。油画教师有林风眠、吴大羽、吕斯百、关良等,而国画教师则是黄宾虹、潘天寿、吴笰之、陆维钊、诸乐三等等。霍明先生在关良先生门下学习西画的同时亦常常随关良先生去黄宾虹先生的画室看黄宾虹老人作画。听宾虹老人谈艺,数年下来,不仅西子湖畔的山山水水留下了霍明先生青春的脚印,中西绘画的宗旨与基础和前辈师长的艺术风范也深深地印入了霍明先生的心田。
霍明先生作品 《蝴蝶杯回船》
全国解放前夕,从国立艺专毕业的霍明先生没有出国,也没有成为职业艺术家,而是在中国共产党的进步组织保护下,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了一名军旅画家。1949年全国解放,中国结束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但是战争对霍明先生来说才刚刚开始。他被派往朝鲜参加抗美援朝做战地记者。1956年,西安美术学院组建国画系,先生的老师冯友石先生任国画系主任,冯先生几次写信邀霍明先生回来执教。但是57年霍明先生从朝鲜退役回到西安,被抛在政治运动边缘的冯友石先生已人微言轻,无力将霍明先生招在身边执教美院讲堂了。霍明先生只好与同仁一起组建西安艺术师范学校,立足于书院门的关中学院之中。霍明比同辈人多经历了几年战争,少经受了几年运动,但是也在被运动之中。在西安艺术师范学校执教数年后,他又被调往陕北,任延安艺术馆馆长多年。到改革开放的七十年代末期,五十多岁的霍明先生才又调回西安,在西安碑林区政府给安排了一个闲职。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多年,安定发展的中国国情对霍明先生也可以说是黄金时段。也正是从78年开始,他才又得以投入到了自己所钟爱的书画乐事之中。而在此之前的近三十年里,他只能以革命工作的需要完成一些应时的任务。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国家安定、生活安详,才使霍明先生能重新操笔去体会终南秀色、戏剧清音。近三十年来,先生不求闻达,孜孜于绘事,生活在自己营造的黑山明水戏剧人生之中,依然也是深厚花滋、硕果累累。
从履历中可以看出,命运似乎在和霍明先生开着玩笑。自小酷爱绘画,且出自名家之门的霍明先生从国立艺专以后到老也没有进入中国社会机构中的所谓主流美术群体,如美院、画院、美协等。他很像是一个身怀绝技但却在武林之外的游侠。一个毕业于国统区的学艺者,57年后一直生活在西北的画家。他既不是解放以后深受推崇的徐悲鸿体系的门生,又未受苏俄画风的熏染,还不在所谓的正规的学术团体之中。这样一来,谁还会去关注一位退伍老兵?是的,未入主流群体,不被关注使他没有成名,到现在为止,美术界之外也少有人知霍明先生。但也正是这些成就了霍明先生可以不用绘画去追风、附势沾染上不少同辈画家都有的绘画恶习。丰富的阅历练就了霍明先生豁达的胸怀,对绘画的真诚与完全个性化的琢磨滋养了霍明先生笔下一片纯净的绘画天地。
霍明先生作品 《周仁瑞一气击鼓伸冤》
霍明先生所接受的美术教育与近代多数画家一样是中西溶合的教育。先生讲: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个老师,一个是冯友石,一个是关良。早年冯友石先生教他画山水、素描和水彩画,而且冯友石先生力主他要吸收溶合西画的东西到中国画中。后来在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关良先生也是这样教导。并且霍明先生在关良先生的工作室直接学的是油画。但是他学习欣赏的油画并非是西方的古典写实画风,而接触更多的是印象画派之后的西方现代流派。赛尚、马蒂斯、毕加索,同时还有关良的戏剧人物、黄宾虹的黑山明水,成了他主要关注的对象。一方面是中国传统的人物画、山水画;一方面是西方的现代绘画。这两部分绘画的精神基础滋养着霍明先生一生的绘画追求。曾记得八十年代初期,我随陈子林老师一起多次去碑林对面的政府院内霍明先生的办公室兼画室,听两位老先生谈天说地。幽黑的一间一楼的房间,一张老式的办公桌即是先生的画案。也就是八十年代初,国内各种美术思潮兴起的时候,年近花甲的霍明先生才有遐安心地画画。他像老牛反刍一样将前辈老师传授给他的艺术观念和绘画技法细细咀嚼。丰富的生活经历成了他艺术创作珍贵的财富。少年畅游的终南山、栖霞岭,月下行军的富春山、长白山,他将祖国南北的山山水水都化为笔下的点线。将宋元明清的绘画经典溶入案头的一碗老墨。无羁无绊地抒写着心中的山水世界。
我们知道,中国画的画境是建立在诗文之上的。霍明先生的山水画,每画必有题。他类似古风的诗句极易引导读画者步入欣赏的佳境:“山深雾漫草凝霜,叶浓花淡暗飞香。野藤盘径少人过,诗情已投嘉陵江。”“松高白鹤鸣,悠哉三人行。青山望不尽,绿苔漫目横。对座高泉下,谈笑吐真情。不见来时径,浮云锁空亭。”诗风由汉魏而出,画法宗宋元出入于宾虹老人,书法由帖入碑,又由碑入帖。诗书画搭配在一起,形成了霍明先生有法而无法,无法而至法,自由自在,直抒胸意,别具一格的山水画之境。
霍明先生作品 《谈笑此山中》
心中美好的追求,霍明先生通过诗化了的山水画得以抒怀。而对社会人生人间百态的认识霍老不是去写生直白的表现,而是通过戏剧人物的形式去表达。戏剧是中国人对人间百态典型世相的浓缩,霍明先生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崇敬好恶与戏剧情节、故事融为一体,以独具特色的造型和布置表现出来。霍老是个秦腔戏迷,他的戏剧人物画出自于他的老师关良先生,但是又与关良先生大为不同。不像关良先生画的是京剧、昆剧、粤剧等,而是只画秦腔。鉴于霍老对秦腔戏和绘画的独到理解,他笔下的戏剧人物画相对于关良先生和其它的戏剧人物画更加的生涩简洁,古朴天真。别人画戏着意多在戏剧和图画,而霍老画戏其用心多在社会人生。如同他的山水画一样,戏剧人物画也是折射出先生自己多彩的生命。看霍老的画,其实就只有一句话,就是畅快和真诚。
对书画艺术的珍爱,使霍明先生无暇顾及名利养就了真实的淡泊,而努力的付出了社会人生的责任之后,霍老又获得了真正的宁静。步入耄耋之年的霍明先生,仍神明气清,笔耕不止,在“游于艺”的状态中安详地享受着用诗画营造的生活。近年的作品用“人书俱老”形容实不为过。虽然先生有“一生如祥云,半世梦中人。醒来秋已老,西风叩家门”之句,但是借用先生老伴湘云先生的词《庆千秋》作为本文的结语真是才更为惬意:
岁已收寒,又山清水秀,百卉萌芽。葱葱郁郁,春意绿上篱笆。蟾宫月兔,为人间,增岁添华。真好兆,花开瑞彩,案头佛手香遐。
寿诞何须美酒,约亲朋挚友,共饮新茶。三杯“雨前”过后,词画清佳。猜他准是,写终南,云树烟霞。人老矣,天年有日,与君谈笑生涯。
文/李鸿照
霍明先生作品 《太白峰头六月雪》